《换一种方式来爱你》(一~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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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

  嘈杂的雨滴碎裂的声音响彻在空荡荡的家里,连绵不绝犹如孤独的交响乐。我的身前原本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直到现在,也是在时间一点一点的流逝之中渐渐变得僵硬而冷淡。那萦绕在周身空气中的饭菜香,也终于是消耗殆尽了。

  还是,没有回来啊……

  我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朝着门口的方向望去了,可是我那苦苦等待着的灰豹啊,却一直没有在黑夜中显露出他的身形——让我一直在追寻,却永远赶不上。

  墙上的时钟已经指向八点了,我想再干等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毕竟傻坐在这里并不会加速老爸回来的进程。

  不如就先自己吃吧?

  这个念头刚在我的脑海里冒出来,就又被我果断地掐灭。

  那可是我的亲生父亲诶,自己先吃晚饭的话也太不像话了……而且,我选择留下来,不就是为了照顾他的生活起居嘛。

  可是这都快冷了,再去热一遍吧?

  就在我内心里的小天使与小恶魔互相挣扎的时候,一通突如其来的电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喂,是夜阑吗?你爸今天好像喝过头了,你过来接接他吧。”

  充满动感的节奏音乐从电话的另一端传过来,也终于告诉了我老爸这么久都还没有回来的原因。

  也不是第一次了啊……只是,平时都只是稍微喝多一点,自己还能勉强走回来,怎么今天直接就喝过去了呢?

  明白老爸习性的我之前还不怎么担忧,可是这通电话告诉了我一个截然不同的事实,让我这只已经十八岁的豹子都慌了神。

  “好,我马上过去,你等我一下。”

  对着电话里的老同学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也顾不上桌子上自己今天耗费了两个多小时才烹饪出来的饭菜,披上外衣急匆匆地就冲出了家门。

  屋外,大雨依旧倾盆,硕大的雨珠不断地击打在我那因为长时间的锻炼而健壮的躯体上,强大的压力如同钝重的木棍的一次次戳击。即便是这样,无孔不入的寒意依然渗透进了我的毛发里,但我必须冲出这繁重的夜幕,去找到我想要找的那个兽人。

  星辰酒吧,我知道这个名字,东城里最大也是最知名的酒吧。这个酒吧出名并不是因为其暗藏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也不是因为在里面可以彻底地放纵自己,只是因为这里是一个可以单纯喝酒的地方,也是一个可以找寻自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意义的地方。

  我还记得我以前放学回家的路上也经过这里好几次,只是一直都没有进来看看过。不过我和这家酒吧老板的儿子是高中同学,现在我没有选择去上大学,他也是一样,子承父业一同经营起这家特殊的世外桃源。

  “啊……夜阑,好久不见。”

  火红色的狐狸还在用洁白的布擦拭着爪子上的酒杯,但他打招呼的内容并不是我的目的。我急不可耐的声音带着强硬的嘶吼,即便这对许久未见的老同学很不礼貌,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我爸在哪里,快带我去!”

  “咳咳,我知道你很急,不过他现在的处境也有点麻烦——好好好,我这就让你过去!”

  狐狸狡黠的眼神在我锐利的金黄色竖瞳之下也变得讪讪了起来,他的脸上挤出尴尬的微笑,但并没有拒绝我的要求,而是放下了正在做的事情,领着我进到了酒吧的最深处。

  酒吧一直都是年幼时候的我所被禁止接触的地方,而作为一个好孩子,我一直都没有踏足这个地方半步,甚至于高考结束的那个夜晚,全班同学都在欢庆自己的成长的时候,我也是选择了乖乖地回到家,不去沾染这些世俗的气息。

  或许,我这一生唯一一次任性与不乖的时候,就只有高考出分的那一天,选择不去上大学吧。

  绕过电话里曾经听到过的巨大舞厅,赤狐一直带着我进到了一个有许多小包厢的地方。这里的装修是经过特殊设计以及材料搭配的,隔音效果非常好,以至于我还以为这小小的酒吧里藏着两个世界。

  “你爸就在这里……接下来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我还有别的事要做。”

  赤狐送我到这里已经算是仁义至尽了,所以他的离去并没有让我感觉到什么不满。相反,我更多的是对他的愧疚,毕竟刚刚我用那么不好的语气和他说话,并且我浑身的湿漉也弄脏了酒吧的地板。不过,补偿的事情也只能以后再说了。

  而现在——

  我看着最正中央的那个包厢,那透过半遮掩着的门窗露出来的灰褐色的毛发暗示着这便是我要找的目的地。意识驱动着我快步赶了过去,钻进了这个我的父亲一直流连忘返的地方。

  “你们在干什么?快让开!”

  一进门,我就看到有一只雌兽几欲对着已经躺倒在地上烂醉不醒的灰豹图谋不轨了,而旁边几只搔首弄姿的也有类似的倾向。

  没由来的,一股怒火席卷了我的思维。我愤怒地大声咆哮着,以绝对的猎食者的姿态驱逐着这些蝼蚁般卑微的生物。

  不过,面对我的滔天威压,这几只雌兽只是用疑惑而又不甘心的眼神看了我几眼,又继续将她们那肮脏的爪子触及到了我的父亲的身上。

  她们只是以为我是一个过客,或者是什么正义感爆棚的路兽。

  这些苟活于最底层的生物,只能用这种方式来获取她们生存的根本。换作是平时,我可能还会对她们心怀怜悯,但是今天,她们的目标是我的逆鳞,是我的亲生父亲。

  “快滚开!”

  “砰!”

  玻璃瓶的碎裂声一直传出去很远,连外界那劲爆的舞乐也要因此黯然失声。因为容器的破裂而飞溅的酒水打湿了我的衣裳,也唤醒了处于沉睡状态的父亲。

  “儿子……你来啦……”

  红褐色的双眼中难以掩饰的是其中的醉醺,爸爸的声音是刚睡醒时的软弱而又无力,可其中的淡然和愁闷却是一成不变。

  我凝望着这只我最亲最爱的兽人如今是如此的颓废,上下颚机械般地张开又闭合,却始终不知道该说什么。

  剧痛在我的爪掌心蔓延,殷红在深绿的玻璃碎屑上流淌,那些雌兽终于明白了我的身份,或是因为强大的威势的压迫,或是因为对渐渐弥散开的血腥味的惧怕,她们终于放弃了抵抗,灰溜溜地离开了包厢。

  “我们……回家吧。”

  最后,我才从嗓子里挤出这几个字。

  “……嗯。”

  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做错了事,叱咤政法界的精英灰豹此刻乖巧安静得像只小猫,任由着他的儿子摆布。

  风霜在岁月里不知不觉已经染白了他的鬓角,在脑袋的周围绕成了一个圈,与灰褐色的毛发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由英俊帅气渐渐迈向成熟与苍老的面庞上,炯炯有神的红褐眼睛里闪烁着的是复杂的神采;修长的勃颈之下,白色的衬衫被刚刚的那些雌兽粗鲁地撕开,露出下面那宽阔的胸膛,八块的腹肌没有那么夸张的隆起,而是精巧自然地分布于由略浅一些的毛发覆盖着的腹部,既显得精壮的同时又没那么的庞大雄伟;黑色的西装被不知名的酒水打湿,皱缩在一起,要多邋遢就有多邋遢。

  这就是我的父亲,一只名叫夜黑的灰豹兽人,是我在这个世界上最亲爱的生物,没有之一。

  “我背着你吧。”

  虽然内心里更多的是无奈,但事情还要接着办下去。我到来之后,爸爸想要继续喝酒显然是不可能的了,那么,送他回去便是我唯一要做的事情。

  只不过,当我发觉自己的背部早就已经被雨水弄得湿透了之后,把爸爸背在背上的决定似乎又没有那么完美了。

  这彻骨的寒冷饶是我这样青年壮硕的灰豹都不太受得了,更别提爸爸这样年逾四十的中年兽人了。更何况,我的体魄可要比他强上一个档次。

  “还是我抱着你吧。”

  纠结再三,我还是选择采取这种方式。虽然我和爸爸的体型差不了太多,但是在这暴雨大到足够阻挡一切亲情爱情的夜晚,我和爸爸胸腹之间的紧密相贴,是我能够保护他的最好的方式。

  他可是我的亲生父亲呢,没什么好忌讳的吧。

  “……嗯。”

  爸爸的目光还是和之前一样的疲乏而呆滞,回答完全是出自于本能的应和,似乎他又陷入了那种状态——

  自从那件事发生之后,爸爸的记忆里有关家里的事情在某些时刻会被短暂地重置,回到一切都还没有发生的时候。或是我三岁时刚刚在他厚大的爪子的牵引下学会走路的时候,或是我六岁时第一次上幼儿园在他温暖宽大的怀抱里哭的稀里哗啦的时候,或是我十岁时在台上充满深情地朗诵《我的爸爸》的时候……

  总之,他有时候会忘记我,却又记得我。他忘记了我现在是做什么,为什么会在他的身边,他记得我是他的亲生儿子,是他一生一世都要用全力去爱的兽人。

  我最终还是抱起了他。

  周身的肌肉在对抗着压力时全力地鼓起,我感受到了爸爸身上的重量,这成年豹兽人并不是我可以轻易负担得起的,但我必须为他负责。

  而爸爸身上的肌肉则是因为没有主观的引导调用而柔软富有弹性,挤压在我的怀里,充满肉乎乎的舒适感。爸爸的爪臂下意识地环抱在我的背上,遍布着老茧的肉垫交错着,在我的衣裳上留下湿答答的烙印。爸爸的两条大腿则是缠绕在我的腰间,这样才能让我更好地支撑着他的身体。

  我怎么也没有想要,有一天我会用这种面对面拥抱的方式将我的父亲拥入自己的怀里。但不管我之前是生气还是愤怒,是失落亦或是沮丧,在这怀间被充满的时刻,我的内心里再一次洋溢出了久违的幸福感。

  爸爸之前就是这样把我抱在怀里的啊……只是现在,他已经老了。

  有了依靠,爸爸很快就在我的怀里再次睡着了。恬淡的睡颜伴随着浓烈的酒气,将此刻的记忆浓缩进我的脑海里,我低着头,嗅到的还有爸爸身上熟悉的体味。

  那是专属于他的味道,是每只兽人独一无二的印记,也是他对我爱的证明。

  这一次,终于换我来守护你了。

  我的脚爪踏进了酒吧外满是水坑的地面上,下一刻,两只灰豹的身影消失在漆黑的雨幕,一直抵达到远方温暖的港湾。